中國與巴西推進雙邊本幣結算合作，進一步促進雙邊貿易、投資便利化。圖為4月15日，來自巴西的采購商在廣交會展館外合影。陳驥旻 攝

　　中國與巴西首筆跨境人民幣結算業務成功辦理，中國首單以人民幣結算的進口液化天然氣（LNG）采購交易達成，中國與沙特國家銀行首次人民幣貸款合作落地……近期，人民幣國際化好消息不斷，多方面取得顯著進展。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有序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如何看待近期人民幣國際化的一系列動作？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國家選擇使用人民幣？人民幣國際化面臨哪些機遇和挑戰？記者采訪了中國銀行研究院資深研究員王家強。

　　貨幣國際化反映國家的綜合實力，一系列成果是我國政策取向和外部環境變化共同作用的結果

　　問：如何看待近期人民幣國際化的一系列動作？

　　王家強：今年以來，人民幣國際化取得新進展，從區域表現來看：一是中國與其他金磚國家的雙邊貨幣合作取得重大進展。金磚國家是新興經濟體的典型代表，人民幣在金磚國家的使用具有示范效應。比如，人民幣在俄羅斯的使用程度顯著提升，目前在俄羅斯外匯儲備中占比僅次于歐元；3月，巴西與中國達成雙邊本幣結算協議，這是人民幣在拉美國家取得的重要新突破。

　　二是中國與中東地區國家的雙邊貨幣合作取得新突破。中東地區能源和資源密集，而中國是大宗商品的重要進口國，雙邊貨幣合作具有重要意義。過去幾年，伊朗與伊拉克等國家與中國的雙邊本幣結算不斷發展。今年3月，中國進出口銀行與沙特國家銀行落地首筆人民幣貸款合作，更是突出了人民幣在中東投融資市場使用的重要進展。

　　三是人民幣在東盟地區的使用全面擴展。2022年，東盟已連續3年成為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RCEP協定生效更是推動人民幣在東盟地區使用邁上新臺階。過去十年，中國與東盟之間跨境人民幣收付增長近20倍，占同期人民幣跨境收付的份額僅次于中國香港。目前，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印度尼西亞、柬埔寨和菲律賓等國家已將人民幣納入外匯儲備。

　　四是人民幣在西歐國家的使用取得新進展。西歐國家是全球重要的經濟中心，同時擁有倫敦、巴黎、法蘭克福、盧森堡等重要的金融中心，一直將使用人民幣作為鞏固金融中心地位的重要方向。3月，中國海油與法國道達爾能源完成首單人民幣結算進口LNG交易，標志人民幣在歐洲的使用職能進一步拓展。

　　問：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國家選擇使用人民幣？

　　王家強：貨幣國際化反映國家的綜合實力，一系列成果是我國政策取向和外部環境變化共同作用的結果。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有序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金融管理部門積極落實中央決策，加大金融監管改革力度、建設完善國內金融市場，對外主動選擇區域、產品和合作對象，推動人民幣國際化向前發展。同時，在穩健宏觀政策的助力下，我國經濟穩步增長，通貨膨脹保持較低水平，對外投資貿易穩定發展，人民幣匯率基本穩定，人民幣幣值表現出極大的穩定性，樹立了更高國際信譽，吸引各國投資者和交易商。

　　與此同時，去年以來國際形勢和外部環境急劇變化，多方面因素成為越來越多國家加入人民幣“朋友圈”的助推器：在國際地緣政治沖突中，美元被用作金融武器和制裁工具，極大損害其國際信譽；面對洶涌而來的通貨膨脹，美歐國家一改此前零利率政策，短期、高頻、大幅的加息政策導致全球金融市場高度動蕩，美元、歐元和日元等主要貨幣匯率大幅波動，英國養老金市場、美國硅谷銀行、瑞士信貸銀行等相繼爆發危機；美國為維護霸權，在國際投資與貿易中“脫鉤斷鏈”，打壓競爭對手等。面臨發展、安全、環境等全球性挑戰，眾多國家選擇與中國合作、與人民幣合作，顯示了大勢所趨、民心所向。

　　人民幣跨境支付、投融資、儲備等國際貨幣功能全面增強，國際地位顯著提升

　　問：當前，人民幣國際化取得了怎樣的成果？

　　王家強：2009年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標志人民幣國際化啟動。在十余年的發展歷程中，人民幣國際化經歷了快速突破（2009年—2015年）、波動調整（2016年—2019年）、穩步回升（2020年—2021年）、有序推進（2022年至今）等發展階段。如果從人民幣作為國際貨幣的金融功能分類，可從五方面總結：

　　作為支付結算貨幣，人民幣跨境使用成就顯著。2022年，我國跨境人民幣收付合計42.1萬億元，在同期本外幣收付總額中的占比提高到49%。根據SWIFT（環球銀行金融電訊協會）發布的統計數據估算，2022年人民幣國際支付份額達到2.3%，居于全球第五大支付貨幣。特別是在大宗商品市場，我國已上市的原油、鐵礦石、國際銅、棕櫚油等特定品種交易期貨穩步發展，更大程度地為大宗商品交易人民幣計價結算提供定價基準。

　　作為投融資貨幣，功能全面拓展，規模持續擴大。人民幣在跨境和離岸市場的貿易融資、存款、貸款、人民幣資金池、證券融資、投資理財和直接投資中均得到廣泛使用。例如，2022年末，境外主體持有境內人民幣存款、貸款、股票和債券四類資產的總規模達到9.6萬億元。

　　作為交易貨幣，人民幣國際地位顯著提升。根據國際清算銀行三年一度調查數據，2022年4月人民幣在全球外匯交易市場的占比提高到7.0%，成為全球第五大交易貨幣，而在2010年4月僅占比0.9%，排名全球第17位。

　　作為外匯儲備貨幣，人民幣加入特別提款權（SDR），躍升為全球第五大儲備貨幣。根據IMF數據，截至2022年末，全球央行持有的人民幣儲備規模為2984.4億美元，人民幣在全球外匯儲備中占比為2.7%，較2016年人民幣剛加入貨幣籃子時提升1.6個百分點，在主要儲備貨幣中排名第五。據不完全統計，有80多個境外央行或貨幣當局將人民幣納入外匯儲備。

　　國際合作全面推進，為人民幣國際化營造發展環境。隨著2023年與巴西等重要經濟體推進雙邊本幣結算合作，人民幣在跨境經貿活動的使用顯著擴大。截至目前，我國與累計40個國家和地區的中央銀行或貨幣當局簽署過雙邊本幣互換協議，總金額超過4萬億元，有效金額超過3.5萬億元，雙邊貨幣互換可為當地提供穩定的流動性支持，更好推進跨境人民幣投融資和離岸人民幣市場發展。在境外清算機制安排方面，我國已在29個國家和地區授權了31家境外人民幣清算行。

　　人民幣國際化有利于推進國際貨幣體系變革和全球經濟治理

　　問：為什么要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這對中國自身發展有何影響？

　　王家強：人民幣國際化是我國作為全球經濟大國，持續擴大對外開放的必然選擇。在2009年啟動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時，中國已是全球第三大經濟體、第一出口大國。作為對世界有影響力的經貿大國，人民幣國際化將有利于促進我國的跨境貿易活動和投融資的發展，特別是降低換匯成本、防范匯率風險、便利支付結算。

　　人民幣國際化還有利于推進我國金融市場的對外開放，通過提升境外投資者分享我國經濟增長紅利的吸引力，擴大吸引外資、對外投資的力度，更好利用國內國際兩種資源，服務我國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

　　推進高水平制度型對外開放也需要人民幣國際化作為重要保障。從國家經濟安全和金融安全來看，美國頻繁將美元作為金融武器和制裁工具，遏制打壓我國發展，擺脫美元霸權、維護國家安全已成為人民幣國際化加快發展重要而迫切的動因。從促進對外經貿合作高質量發展來看，除促進貿易投資便利化之外，我國是全球最大的大宗商品需求國，但人民幣在大宗商品市場的定價權依然較為薄弱，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將更好地維護市場穩定，增加我國經濟利益。

　　問：人民幣國際化對國際貨幣體系和世界經濟有何影響？

　　王家強：人民幣國際化有利于推進國際貨幣體系變革和全球經濟治理。當前，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在全球經濟的比重越來越高，但國際貨幣體系仍以美元為主導。在“美國優先”、不愿承擔治理責任的背景下，全球經濟治理日益面臨挑戰。人民幣國際化可以在全球經濟、金融的治理中發揮重要穩定作用，更好地促進中國融入世界經濟，促進全球經濟治理向更公平、更開放、更有效的方向發展，推進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

　　作為國際貨幣必然也要承擔相應責任，例如為全球市場提供流動性、匯率穩定錨，開放國內金融市場，增強全球宏觀政策的協調性，實施負責任的對外金融政策等。在一定情形下，由于資本自由流動、貨幣政策獨立性、匯率穩定性“不可能三角”客觀存在，人民幣國際化對我國宏觀政策、金融監管、金融體系適應能力等都會帶來新挑戰，我國將面臨更大的系統性風險管控壓力。此外，我國經濟金融體系對外風險暴露程度也將更高，海外金融資產的安全保護能力、金融機構的全球競爭力、金融市場的提質擴容水平等將面臨更大的全面提升要求，對此我們不可回避，須迎難而上。

　　堅持穩中求進、有序可控，不斷構筑完善的制度基礎，為我國高水平制度型開放貢獻力量

　　問：當前，人民幣國際化面臨哪些機遇？哪些挑戰？

　　王家強：從當前內外部發展形勢來看，人民幣國際化面臨一系列機遇：一是美國不負責任的對外政策和美元霸權的種種弊端，正在引起世界各國的普遍反對，各國對擴大與我國經濟金融合作的需求日益強烈，人民幣國際化迎來重要的發展窗口期；二是今年我國經濟有望實現較快復蘇，人民幣匯率、我國通貨膨脹水平、金融市場都有望保持更加穩定的狀態，人民幣國際化迎來較好的市場環境；三是我國在促進地區爭端解決中發揮積極作用，對世界各國具有更強影響力，推進國際合作包括人民幣國際化迎來較好的氛圍環境；四是中長期內，我國作為全球經濟大國、消費市場大國、重要經貿合作伙伴的趨勢不會逆轉，社會治理更加完善，金融監管水平不斷提升，宏觀政策更加成熟，對人民幣國際化持續推進形成強有力的基礎支撐。

　　挑戰同樣不少：一是美國阻撓不斷，實施“脫鉤斷鏈”與遏制打壓政策，沖擊投資者對我國金融體系的信心，人民幣國際化面臨較大的外部風險管控挑戰；二是美元的地位在短期內依然難以撼動，美元在近百年內建立起的支付清算體系、客戶使用習慣、金融市場體量等具有相當競爭力，人民幣國際化面臨不小的市場壁壘，特別是歐美國家對人民幣的接受度仍不夠高；三是我國金融監管水平亟待提升，特別是適應金融市場開放持續擴大、金融產品創新快速迭代、金融風險形態更趨復雜化的環境下，金融監管部門亟待增強在基礎設施建設、監管科技運用、數字貨幣推廣、宏觀審慎監管、微觀行為監管、跨部門聯動、跨境合作等各領域的監管能力，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制度保障和工具支撐；四是我國金融機構的全球競爭力依然薄弱。從歐美國家經驗來看，貨幣的國際化相當程度依賴于本國跨國金融機構擔當主渠道，對外提供完善的本幣金融服務。目前，中國跨國銀行競爭力較過去已明顯提升，但與國際化領先的大銀行相比仍有差距。

　　問：如何繼續有序推進人民幣國際化？應在哪方面著重發力？

　　王家強：推進人民幣國際化應堅持穩中求進、有序可控，不斷構筑完善的制度基礎，為我國高水平制度型開放貢獻力量。

　　一是做好基礎性、支撐性工作，在跨境人民幣基礎設施建設、金融開放制度建設等方面練好內功。人民幣國際化一定程度上就是不斷去除限制人民幣跨境使用因素的過程，例如鋪設更加順暢的支付清算系統，完善布局全球化的支付清算機構、完善便利投融資市場對外開放的交易結算制度與交易場所。在數字貨幣發展的大趨勢下，還要持續做好跨境數字貨幣合作的技術研發和構建跨境合作機制。

　　二是循序漸進做好金融市場的開放工作。當前我國外匯市場、銀行間市場、衍生品市場、資產管理市場等的對外開放仍有較大空間，要堅持循序漸進、穩妥推進的方式，在管控好風險的前提下逐步打開。在開放對象上，優先推進周邊國家、友好國家和經貿往來密切國家的開放與合作，特別是在RCEP框架下，充分發揮人民幣區域影響力，推動我國與東盟等重要貿易伙伴擴大使用本幣結算和投融資活動。

　　三是建立適宜的激勵機制，推進我國跨國企業及跨國金融機構優先使用人民幣。為提高跨國企業在跨境貿易投資中使用人民幣的積極性，可建立更有激勵效應的考核機制，推動企業和金融機構在對外投融資中使用人民幣。積極引導外貿企業使用人民幣結算，督促金融機構敏捷響應企業需求，簡化業務辦理流程、提供優質跨境人民幣金融產品和服務等。

　　四是強化人民幣國際化的風險防控工作。金融部門要持續推進國際合作，通過貨幣互換機制，完善離岸市場人民幣流動性的供給機制；開發跨境資金監控監測的監管工具，提升在開放條件下對跨境資金流動的管理能力和風險防控能力等。（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柴雅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