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包裹

　　我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外婆鄰居家也有一個小女孩，我們倆常常結伴玩耍。大約六七歲時初春的一天，我在她家圍著一只竹制雞罩看稀奇——幾十只小雞雛被圍在雞罩里。幼童是小獸，天生與家禽心性相通，兩者相遇，相互愛慕并喜悅，我們就那么專注而發癡地看著小雞們，身外世界頓然失色。一有空，我就跑去小伙伴家，就為看看那些茸茸可愛的小雞雛，一邊看一邊碎碎念：我真是喜歡這些小雞呀。忽然，小伙伴將手伸進雞罩，抓一只小雞遞給我，慷慨表示，送給你吧。

　　懷著巨大喜悅的我，把那只小雞捧在手里，回到外婆家。

　　等外婆問清緣由，她又將小雞歸還給隔壁家大人了。外婆說，一只小雞養不活。她答應我，等過幾天，一定也去鎮上焐坊抓一批小雞回來給我養。

　　后來，我寫作。一晃二十余年過去，每當收到朋友們的禮物，童年里那位小伙伴身影總是浮現眼前。兒時沐浴到的人與人之間的純真，仿佛從未消逝，讓我一次次領略著純粹如夜露的天真之心。這些禮物，并非豪庭列陣，但卻飽含深情，是一顆顆金子般的心。

　　每年中秋前夕會收到來自昆明的鮮花餅、月餅等，一層一層打開包裝，眼熱心跳。玫瑰的香氣沁人心脾，像極了朋友溫熱的心。一口一口吃進嘴里，甜在心間。我是個極其粗心的人，第一次竟忘記抄下快遞箱上地址，等新書出版，擬寄一本，去微信要地址，她拒絕，說，不必寄，親自買一本，才是對你的最大支持……這真讓我羞愧難當。

　　后來，她寄包裹來，再也不留詳細地址。

　　有一年深秋，得知我出差普洱，將在昆明轉機。她提出，我們在機場見一面，并且有東西給我。不過是怕欠她太多而無以回報，我故意撒謊說，在昆明機場只能停留半小時。

　　這樣騙她，不過是不愿再收她更多禮物。當出差一周回到合肥，她的禮物早已寄達家里。一層層包裝打開，不僅僅是美食，還有來自日本的杯墊，景德鎮“四集燒”的瓷碟……尤其這瓷碟，為了防止碰碎，她包得何等精細。望著這彌漫幽光的碟子，我真后悔——不如我們在機場見一面。

　　這堪稱藝術品的瓷碟，何嘗舍得用來盛菜？實在太美——米白底上，獨一枝桃花，是她的心其華灼灼。將它陳列于書架，一抬頭，便看見。這是一個女子對于另一個女子的情意，天真純粹，情意綿綿，星光一樣將我照耀。

　　大約都是陸陸續續自書里得知的，我常年被胃病所困擾。他們寄來蜂蜜，寄來葛粉。葛粉，一直舍不得獨享，放在廚房當淀粉用，一用三四年。

　　收到最為遙遠的禮物，是來自美國的黑巧克力。他大約是一名內科醫生，后來表示還要寄贈非洲蜂蜜，被我斷然拒絕。別人給得太重，若還不起，不免有了負擔。

　　猶記一位山東大姐在公眾號后臺留言要地址，說她們那里有一種煎餅，非常養胃，打算寄些給我。彼時，大約心情不太好，也害怕欠人太多，便婉拒了。事后每每想起，覺得對不住她，我辜負了她一顆善良的心。

　　盛夏，我母親在小城蕪湖住院，孩子被疫情耽誤，才剛入學，學校不許家長離開本市。當小城的她得知，自告奮勇給我母親買菜送飯，微信轉錢，她竟拒收。母親出院，她又提上進口奶粉前去看望，攔也攔不住……與她非親非故，我們僅僅在蕪湖書店匆匆見過一面……

　　每當想起這些天南海北的朋友，不論緣深緣淺，總叫人濕了眼眶，用陶潛的詩言：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錢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