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劉江偉 蘇雁

　　常州，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

　　周靈王二十五年（公元前547年），吳王馀祭封季札于延陵，從此這座城便開啟了有確切紀年的歷史。自古常州就以文風鼎盛、人才輩出著稱。所謂：“天下名士有部落，東南無與常匹儔。”

　　而青果巷，只是古城常州一條不足千米的小巷。不過，說起這條小巷，常州人往往滿臉都是自豪，這樣形容：“一條青果巷，半部常州史！”

　　今日青果巷。光明日報記者 劉江偉攝

　　的確，千百年來，這條小巷，簪纓世家比鄰而居，書香盈壁翰墨流芳，先后孕育了百余名進士，更走出了抗倭英雄唐荊川、“中國實業之父”盛宣懷、抗日救國會“七君子”之一史良、民族工業開創者劉國鈞等一大批江南名士……

　　初秋時節，記者探訪青果巷。

　　煙雨入江南，將白墻黛瓦、游廊檐角、亭臺樓閣暈染成一幅妙筆偶成的水墨丹青。巷口處矗立著一座牌坊，一副楹聯赫然在目：“江南第一巷運河脈遠，名士冠三吳詩國源長。”來往的游客擎著雨傘，在巷子里信步閑游，不時與名人故居“撞個滿懷”。

　　青果巷的形成，可追溯到隋代。它最早是大運河旁的一條驛道，因往來船舶云集、沿岸開設各類果品店鋪，得名“青果行”。常州方言中“行”與“巷”讀音相近，漸漸被傳為“青果巷”。

　　“常州文脈昌盛是其根，文人擇鄰而居是其源。”常州市吳文化研究會會長薛煥炳是道地“老常州”，他引記者首先來到唐荊川紀念館，以唐氏家族為例，說起青果巷名士聚集的傳統——

　　1529年，名門唐氏家族少主人唐順之（號荊川）會試名列榜首。其后數十年，這位江南才俊領軍文壇，首倡“唐宋八大家”；御敵海外，率兵大破倭寇。在青果巷，唐氏府邸漸漸擴為“唐氏八宅”，并取“蟾宮折桂”之意在其中一院栽下八棵桂花樹，名之“八桂堂”。而因景仰荊川才學，越來越多鄉紳布衣、賢才高士追隨而來，在此安家落戶，青果巷的磁場效應愈來愈強，竟至科第不斷、名士輩出。

　　唐荊川紀念館斜對面，便是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的故居。

　　院內草木蔥蘢，蟬鳴聲聲。徜徉其間，仿佛回到百多年前，少年周有光正在祖母陪伴下讀書……

　　“周老曾在自述文章里寫下：‘青果巷有意思，瞿秋白、趙元任、我都住在青果巷，我們三個人都搞文字改革……’的確，你看，短短幾百米之間，就集中著‘語言三杰’的故宅！”薛煥炳感慨。

　　瞿秋白，出生于青果巷八桂堂。兒時，在幽幽桂香中，母親教他識字、誦詩，為他播下了追求真善美的種子……

　　趙元任故居位于巷內16弄15—22號。他從這里走向遠方，又在晚年攜一腔思念歸來……

　　還有更多學術名人的故事在巷中口口相傳。不過，在歲月更迭中，青果巷也險些被湮沒。

　　“1957年，我父母東拼西湊了1100元，買下這兩間半房。我記得，當時屋里只有兩個大灶臺，墻面透風、屋頂漏雨，漏了修，修了又漏……”在筠星堂的一戶小院里，年過六旬的惲國強一邊悠閑地侍弄花草，一邊對記者講起這條老巷子最黯淡的時光，“后來經濟條件好了，可住戶越來越多。直到10年前，這兒還是‘鴿子口’、大雜院，短短的巷子里擠了1000多戶人家。東開一扇門，西開一扇窗，私拉亂搭的電線‘滿天飛’……”

　　“保護好老巷子，莫讓城市丟了‘魂’！”來自社會各界的呼聲，推動了青果巷的保護——2004年，青果巷修繕保護可行性研究啟動；2010年，修繕保護規劃編制完成；2012年，修繕保護工程啟動……

　　按照“小規模、漸進式、微循環”的思路，大量古建群落在保持原貌的基礎上“去病健體”，青果巷文化記憶館、周有光圖書館、唐荊川紀念館等展館組成的“名士博物館群落”展露新顏……歷時十年修繕，2022年9月，青果巷歷史文化街區全新開街！

　　煥然一新的青果巷，建筑為殼、文脈為核，讓人們“看得見歷史、望得見名士、觸得到文脈”。一項項特色鮮明的文化活動，閃亮于街巷日常：開設“青果思享會”公益講座，普及青果巷、大運河的悠悠歷史；征集“青果口述史”，還原嫻靜雅致的文化名家生活；舉辦“周有光文化季”“趙元任藝術節”，讓越來越多普通人跟隨學術大家的腳步邁入學術殿堂……

　　“從青果巷的變遷里，我們能看到常州在城市更新中留住傳統文化根脈的歷程。改革開放之初，常州經濟迅猛躍升，成為與蘇州、無錫并駕齊驅的工業明星城市。但越來越多的古城古宅也被高樓大廈取代、擠占……”薛煥炳回憶，“痛定思痛，常州開啟了城市文化保護的新篇章。2017年，《常州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頒行，這是常州擁有地方立法權后制定的第一部實體法。此后，《常州老城廂復興發展三年行動計劃綱要（2020—2022年）》《常州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2021—2035年）》……完善的法律體系、充足的資金投入、不斷完善的保護規劃，讓常州重新文韻氤氳。”

　　不知不覺，已是華燈初上。

　　被燈火點亮的青果巷又展現出時尚的一面——街貫東西、河襟南北，支巷近景、小弄通幽。美食、文創、酷玩、書店……各色店鋪鱗次櫛比，江南水鄉的旖旎詩意、名士薈萃的風雅意趣，吸引了眾多青年。

　　在街旁一間店面別致的藝術坊，我們遇到了85后文藝青年高雅。幾年前，聽說青果巷即將開放，她便放棄省外工作，回到家鄉專心創作以青果巷為IP的藝術品。

　　她一歸來，便送上了“賀禮”——大型群像雕塑《青果巷》。如今，這座由她和中國美術學院畢業生王巳陽聯手創作的雕塑就陳列在青果巷，唐荊川、惲鴻儀、劉海粟、趙元任……一個個著名而親切的“老常州”靜靜站立，仿佛透過時光的洪流，溫柔注視著如今傳統的、時尚的、美好的青果巷……

　　不遠處，居民徐鋒正帶著兒子溜達。河光燈影、清風朗月，還有濃厚醇香的歷史遺韻，令他沉醉：“青果巷，那真是名士數不盡、故事講不完。重新修繕后，更是‘贊剛佬’（感覺特別棒）！我剛還跟兒子說，他學的漢語拼音就是周有光爺爺創制的，作為后輩，咱可不能給這樣的‘老鄉’們丟人！”

　　《光明日報》（2023年10月07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