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古坡蒼蒼

　　王琪

　　坡無今古，但此地卻名古坡。好像它是天下所有坡的祖宗，隱隱中透露著一種唯我獨尊的霸氣以及滄海桑田的老氣。只是如今它像一位隱居山中的高士，一位固守清貧的君子，淡漠地坐在朱圉山的深處，回憶前朝往事，靜觀花開花謝。

　　古坡是甘谷縣南部山區的一個小鄉，距縣城30公里，東連秦州，西接武山，南通禮縣，所以又稱“四縣梁”。在我的印象中，它以貧瘠出名而又風景秀麗，歷史悠久而又文明流失。古與今，美與丑，愛與恨，悲與喜，文明與愚昧，農耕與游牧，傳統與現代，蒼涼與悲壯，都在這里交錯、糾結，也在這里滲透、融合。它就像一幅古畫，卻又被一個調皮的少年，拿著一支五彩的畫筆，在這幅畫上肆意涂抹，把它渲染得多情又無情，深邃又浮淺，美麗又丑陋，難舍又難忘。

　　然而，古坡更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是，它秀絕的自然風光和蘊藏的歷史文化。春末夏初之時，淺秋濃夏之際，是古坡一年中最為優美、最為舒適的季節。深藍的天空，潔凈的山水，豐茂的林草，清新的空氣，讓古坡沉靜若水，多情似夢。而滿山遍野的奇峰怪石、幽谷甘泉，以及紛至沓來的白云游魚、牛羊牧童，又讓古坡五彩繽紛，美不勝收。每至此時，一撥又一撥的游人，帶著閑適的心情，邁著從容的步履，紛紛來到古坡，沿著古坡河的流水，或尋幽，或探勝，或叩問生命的真意，或尋訪前世的遺夢。

　　悠悠的古坡河，從瘦驢嶺一路逶迤而來，幽幽咽咽，柔腸百結，好像一位遲暮的美人，訴說著滿腹的心事，卻又葳蕤了一坡又一坡的芳草，茂盛了一山又一山的樹木，歡快了一圈又一圈的牛羊，亦養育了一茬又一茬的古坡人。然而，當清癯的古坡河走出古坡，跨過關子，進入天水后，它就成了著名的耤河。耤河是關子的金湯，也是秦州的護城河。然而，在世人的心目中，她更像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一位風情萬種的佳人，孕育了一座中國歷史文化名城天水。耤河芳名遠播，婦孺皆知。然而，卻沒有人記起古坡河，古坡有一種被世人遺忘的感覺。

　　古坡河不但孕育了一座歷史文化名城，而且還是中國第一個封建王朝秦的搖籃。據發現的清華簡揭秘，早在3100年前，被周成王從山東流放到西方的秦先人，最初的落腳地，就在甘肅甘谷朱圉山主峰石鼓山下的古坡一帶。清華簡《系年》第三章中記載：“飛廉東逃于商盍（奄）氏。成王伐商盍，殺飛廉，西遷商盍之民于邾圉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這些秦先人以戴罪之身，肩負周王室抵御西戎的使命，以蒼莽的朱圉山脈為屏障，以水草豐茂的古坡草原為家園，櫛風沐雨，篳路藍縷，開拓進取，不斷強盛。石鼓山下，有他們厲兵秣馬的吶喊，古坡河畔，有他們人歡馬叫的熱鬧。他們在這里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縣——冀縣。而八九百年后，他們的后人中一個叫嬴政的人，更在咸陽建立了中國封建時代的第一個帝國——秦。當后世不厭其煩地評價這位始皇帝的功過是非時，卻忘記了秦先人最初成長的故鄉，古坡。古坡再一次被世人久久地遺忘了。

　　秦人遠去了，只留下那些讓后人至今懷想不已的地名，諸如石鼓山、景墩梁、牧馬梁、上店子、下店子、大卜峪、瓦泉峪等，而尤以石鼓山最為著名，著名得連那部白發三千丈的《水經注》里，都記載著它的故事：“山在梧中聚，有石鼓不擊自鳴，鳴則兵起。漢成帝鴻嘉三年，天水冀南山有大石自鳴，聲隱隱如雷，有頃止，聞于平襄二百四十里，野雞皆鳴。石長丈三尺，廣厚略等，在崖勒，去地百余丈，民俗名曰石鼓。”石鼓山是朱圉山最高峰，海拔2625米，山峰陡峭，人跡罕至，遠望如石鼓，近看似臥牛，茂林幽泉，森秀無比。初春時節，萬物透綠而石鼓白雪皚皚；大雨前夕，飛鳥翱翔而山上煙云彌漫。更為神奇的是，山丘之巔，突兀一石，酷似一頭臥北朝南的耕牛，翹首做犀牛望月之狀，人稱臥牛山。臥牛山石頸之下，有一巨石，其面圓而平，每當正午陽光直射之時，遠遠望去，石面宛如獸皮所蒙，恰如一面威風凜凜的巨型戰鼓，恍惚之中，有如雷聲隱隱而來，民呼之曰石鼓，石鼓山因此得名。石鼓山素來以厚重的人文歷史和優美的草原風光而著稱，尤為聞名的“石鼓擎雪”，自古就是“甘谷八景”之一。千百年來，石鼓山甘愿舍棄繁華，遠離人世，在淡泊寧靜的歲月中，固執而堅定地守望古坡，守望古坡人家。

　　有人家的地方，就有香火，就有寺廟，位于古坡河畔的黑潭寺始建于元至正元年。寺在潭水之上，依山就勢，潭極深，水極清，故觀之如黑水，所以當地人就取名黑潭寺。相傳黑潭寺西側，有烏龍江曲回東流，并在此聚水成泉，疊為三潭，潭水清冽，潭深莫測，俗稱“黑三潭”。邑人安履祥有《黑潭三疊》詩吟此：“江瀑級無數，飛流此最高。潭深不可測，碧水鳴如嗥。絮浪奔銀線，雪珠滾石槽。靜觀深自得，獨立唱秋濤。”傳說中有一和尚來潭中取水，不小心將水桶掉入潭中，他打撈了七七四十九天，依然不見水桶蹤影，第五十天，從東海傳來消息，木桶已流入東海龍王的宮殿。當地人據此，興建了黑潭寺。如今，黑潭寺祥云普照，一派寧靜悠遠，只是關于這段寺廟來歷的傳說，已漸漸被人淡忘。

　　然而，淡忘的，終究要被記起，錯過的，也必定能再重逢。昨日的古坡，已隨時光沉淀為一冊典籍、一曲笛吟、一朵睡蓮。今日的古坡，已被千年風雨打磨得瑩潤如玉，古樸如歌，潔凈如初。明日的古坡，也必將在世人的注視下，成為一道別樣的風景。

　　蒼蒼古坡，悠悠此情！